宽容的力量禁止的技巧
阿拖
任何合理的管理制度都是辩证的结合:宽容与禁止。如果没有宽容,社会将变得十分单一,也会无比乏味,就像中世纪的欧洲,人们除了赞美上帝,便不敢随便说话;而要是缺乏禁止,那么本能的欲望、邪恶和人性中的黑暗会无情地发挥力量,摧毁文明。电影分级——这一针对电影作品中“性”与“暴力”的管理制度,就是让这些人性中本来就具有的内容有表现的空间,却又禁止它们四处泛滥。
世界上通行的电影分级制都是为不同年龄段的观众而制定的,它应当建立在对成年人理性和道德能力的充分信任之上。如果将“性爱”逐出了电影的表现范围,银幕上的主人公都是有爱无性的,都是柏拉图的信徒,而所有观众也都被视作应该保护的未成年人或未发育成熟的人,那么,这样的制度就如同已故著名作家王小波所说的那样,“这是对大家智力和道德的蔑视。”
单一的禁止还让中国电影创作损失巨大。有人曾经抱怨,大多中国电影中的接吻都像“啃猪蹄”般别扭,因为导演和演员从来不认为这是正经的表演,如果谁把“性”拍成真那么回事,那他就等着被“禁止”吧。在这个春天,曾传出某些令人“兴奋莫名”的讯息,一些因为“暴露”的“性爱场面”而被冷藏多年的电影,经过删改后有解禁的可能,如黄健中导演的《大鸿米店》,如在国际影展上颇受好评的《巫山云雨》。然而这些影片未上映旋而又被禁,而删改后的“洁本”却又以影碟的方式流行于市,我们看到了非驴非马的东西。《大鸿米店》被删去了唯一的“激情戏”片断,原来在米店中五龙与织云交股相缠的性爱镜头,被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的十指相交所代替。也许那曾经是该片中最有力度的场面,身体与身体之间的碰撞,仿佛是在角力和竞争,充满了仇恨。丧失了这场“恶”与“欲望”不分彼此的纠缠状态的表演,该片变得有条不紊,容易理解但十分平庸。导演也丧失了最好的摆脱他“第四代”农村题材导演标签的机会。同样在《巫山云雨》中,活生生截掉的镜头包括了主人公麦强偷看女服务员陈青洗澡时自慰的片断,于是随而之来的“强奸案”,以及那种烦闷气氛的营造和破除既毫无道理,又像一部乏味的侦探片。也许没有性的电影同样可以是一部好电影,但如果只能拍没有性的电影,就丧失了某种至关重要的电影表现力,如同高位截瘫者,只有上半身,是个残废。
没有分级的审查制度,在“禁止”上是绝对有力的,但也十分虚弱。完全禁止的结果有可能是,被禁的东西游离于管理之外而自行其是。如同法国大思想家福柯所描述的“疯癫史”那样:在中世纪,人们对待疯子就是把他们驱逐,然而,被驱逐的疯子们四处游逛和破坏,自得其乐,现代社会的策略却用医院来管制、用医学来治疗他们,他们被社会牢牢地管理起来而无害于社会。性也如此,我们可以把性驱逐出银幕,但驱逐不出人的身体,也驱逐不出视野。没有谁会怀疑“A片”和色情网站的存在,甚至有时对胜的天生欲望在被禁止的状态下,会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来嘲弄“禁止”。人们老是为一些“少儿不宜”影片的夸张宣传感到难堪,但正是单一的禁止,使这些不实之词名下的电影声名大噪。令真正严肃的电影为获得轰动也不得不玩着这种把戏而自降身价,如《大鸿米店》和《周渔的火车》,在宣传上都动用了“第一部性爱电影”或“成人情欲片”之类的噱头。后者的导演孙周还大讲“拍摄激情戏时完全清场”、“演员投入到死缠在一起”,又说“被拿下的镜头才是最准确的”。是真是假外人不知,但从影片来看,导演无疑是认真和有节制的(据说该片也有大量删改),女主角与两个男人之间的不同的“性爱”方式——一个痴迷于与她的唇齿接触,另一个则强悍有力,二者构成了足够的艺术张力。然而,大多冲着宣传而进入影院的人们感到的是失望而会忽略掉它的艺术性。禁止与犯禁欲望奇妙的结合恰恰使禁止变得无能为力。
分级制度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青少年,然而这只是一种后果,而不是其核心。因为每一种分级制度的内容、标准与实施都并不完全相同,有些也未必能让青少年受到良好的保护。电影分级更主要是一种精神,它为电影中某些内容提供了一种宽容的空间,并管理它,避免其越轨而出,而秩序的标准和参考又是透明和精确的——如同管理任何现代事务那样。分级制度提供了一种可能,借用欧洲的一句话,“恺撒的归恺撒,上帝的归上帝”,那么我们应该说,“道德的归道德,艺术的归艺术”。